[团兵]我走了 1-13

【给丞丞】

名字是阿姨的回礼。我说笑的。

这篇还是个坑,发的理由有两个。

第一是因为写的过程中看到了很多知音梗,来自同人图或其他,再晚点发我估计会变成专注抄袭三十年。

第二是因为丞丞你曾经给我织了一条围巾。

一半米色的,另一半是混色的。

在我高一那年,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。

那是我收到过最温暖的围巾,特别重,我当时就恨它为什么不是毛衣呢。

那年白色情人节你还给了我一盒德芙巧克力。

在这里和你坦白,我吃了三颗后那一盒全被我爸干掉了。

德芙其实腻得要死。有时候吃多了尿尿都会闻见味道。

这是我喜欢你的地方。

我开学了,等我把这篇写完。我总得把另一半颜色也还给你。

感谢这一路,希望一起看到尽头。

我也爱你。




【正剧】

楔子.

他把这三个字写在本子的封皮上,没有给谁,也没有来自谁。字是他惯用的斜长体,像出门前随手留了张便条,简洁又潇洒。



一、

离庆典开始还有九十分钟。利威尔合上日记本,把它塞进背包紧贴背部的位置,调好皮带子。房间已经空了,而他除了那本东西,包里装的还是打仗的行头。

天气并不好。邻家后院的树会在起风时发出一阵闷哼,叶子黏成团,拍打得一点也不干脆。小雨细得像空中乱飞的汗毛,他前两天看见屋顶边缘长出了厚厚的苔藓。

见鬼的梅雨季。

利威尔低咒着,把遮嘴的白布往上扯了扯,顺着滴雨的破旧屋檐快步前进。他身边是逆行的人潮,正如当年赶着逃命一样赶往庆典广场。红黄蓝绿的服装,敲得梆梆响的锅盆,大家的表情是那般可爱痴傻,和巨人把他们送进嘴巴前的神态差不多。

他透过密麻的发丝和头巾看一眼灰白的天,又马上别开头,怕他们的头屑落在自己脸上。这时有人吹起小号,尖锐而声嘶力竭的喜悦就快把那片天捅出一个大洞,他听到不远处的人趁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



二、

玛丽亚墙外方圆近十里仍是荒漠。日照过分充足,王都认为庄稼无法存活,并没有引出内流河的打算。

利威尔以兜帽盖住整张脸,朝东方的山脉走去,干裂的土地有时爬过两三条蚯蚓。

他在半路遇上一支运送铜器皿的商队,队长高坐马背,咆哮着邀他上马同行,亮晶晶的口水洒在那团络腮胡上。他打听队伍去向,而后婉拒。队长还是从车厢取出一只壶子,盛满甜酒后递给他,说喝完可以作夜壶。老男人粗壮的手臂在艳阳下镀着黝黑的光,他朝利威尔的脚印挥舞它,大喊着“士兵,愿你找到美丽的姑娘”。


山脚有几个零散的住家,他抵达时月亮已经挂在山腰上。晚饭时间,人们却因庆典的缘故纷纷出门了。牛羊静静趴在草垛里,呼吸带着油灯燃尽的味道。利威尔坐在羊圈旁干净的角落,生起火堆,借着火光把酒壶的小尖嘴擦了擦,然后取出日记本。

他想起今早离开时忘了做记号,决定从头再读一次。


847年


今天你做了兵长。

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你的事情。是突然的想法,因为我觉得你完全不会做。

第一次写报告以外的东西,有点不习惯。

不写日期,太麻烦了。

今天签字,移交任务的时候,你好像不高兴,我看见你清扫房间时的表情。

我不知道原因,想让你开心,所以带你去吃肉。

你却说,“一起回营地吧”。

是因为我两周没有回去吗?

你踩着我的影子,没有看着我。

你今天真让我高兴。

结束


你不习惯兵长的工作。

那几天你起床后总是忘记去你的房间(指办公室),总是去训练场,我在楼上看见你发呆的样子,很想笑。

你记忆力真好,特别是数字。和你赌钱一定会输吧。

下一届新兵招募,想多招一点,你记不住名字,就会来问我了。

你记不住,这很好。

现在你在隔壁换衣服。

你的嘴巴很小,很好看。

这不能让你看到,不然我就要清扫整个营地吧。

结束


这次调查又多亏了你。

死了四成士兵,可算有收获。

你要我为你编制特别精英班。这是要求吗?

我知道你想保护更多人,你非常善良,比我善良多了。

我不想让你难过。

下次记得为你剪发,你头发长了,看起来更难过。

结束


那夜墙内篝火的浓烟飘进他留着甜味的口鼻。几户人家通宵欢庆,第二天清晨他割下田里新鲜的草,放在羊圈里作为答谢。



三、

遇见彩是在山间走了二十天后。树林的空气比城镇清新,太阳努力要从云层里钻出来,那些金子的碎片躺在小溪中不愿离去。是个讨喜的日子,利威尔这样想,虽然还没有鱼上钩。

这时身后传来隐隐的喘息声。他敏捷的跳起,回头,一只野猪踩着灌木慢慢走来,像在定夺攻击的时点,眼珠在耷拉的厚眼皮下炯炯发亮。他抽出短刀。

野猪大吼一声,朝他扑去,却在半空遭遇一支箭。箭插在它的后臀,它侧躺在地,四肢痉挛。利威尔发现自己没有握刀的左手竟做出了按压扳手的姿势。


右边不远处的岩石堆里跳下一个人,边跑边喊着“哦,大家伙!!!”

他条件反射一样皱起眉。这个腔调他在营地的用餐时间听过无数回。

女孩以在他看来猴子般的动作跳到野猪跟前,拔箭,另只手挥刀利落的往猪脖子一抹,猪彻底不动了。她扔开箭,帮野猪翻个身,可能打算就地解剖尸体。她从腰包里掏出捆绑猪蹄的绳子,这才看见利威尔。

“……”

“咦?……嗨,呃,墙里来的?”

利威尔有点惊讶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女孩指指他的刀。“士兵的动作,我以前进墙时见过。”

“……”他把短刀收好。

女孩看看他身后的鱼竿,看看野猪的肚子,突然问:“我是不是救了你?”

“……”他有种微妙的不悦,却并不烦躁。

“你得救了啊,”女孩舔舔下唇。“你为什么不笑呢?”

利威尔收鱼竿的身子转了一半,停住了。

他的眼角瞥见野猪血淋淋的颈项。冒烟的生物,不冒烟的生物,颜色都一样。

得救,是最没有资格笑的。他在心里回答,转身拾起鱼竿。

“以前这样他们还会夸我人比花娇。”女孩在后面嘟囔,一边已经捆住蹄子,开始给猪剃毛。

“……”他松手,决定弃杆离开。


“诶?没了?啊,喂!士兵!”她竟要追上来。利威尔陡然加速,不用想都知道萨沙的胞妹绝对能扛着一头猪跑步。他从未在没有巨人的时候如此迫切的需要一套立体机动装置,以助他逃离那渐渐逼近的腥骚气。

“哈,啊——别,别跑了……”

他打算再跑一会,估计就甩掉了。

“一起吃……吃肉啊,你跑,我,我我吃不完——”

他刹住脚跟。女孩一看他停下,居然伸出手想抓他,野猪沉甸甸的靠着她的背,使得她踉踉跄跄。

“……真的?”

“呼——啊?”她在他面前大喘,弯着腰,挺直后该比他高一点。稻谷色的头发在后脑扎成小圆球,发簪是断掉的银筷子。

“真的吃不完?”他耐心的又问一次。

“是啊,我一个女的…呵…一头猪…会浪费的呼……”

“……”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对。“你和它的确浪费了。”

“吃不完……”

“知道了,我吃。你砍的时候请离我远点。”

“诶?!哦,嗯!”

她的眉毛很粗,眼尾有些上挑,瞳孔是纯净的栗色。



四、

两人一起拾柴生火,彩闻着肉香不停咂嘴,被利威尔瞪了好几眼才静下来。她吃得不多,动作却很快,也许是猎人的习性,并不坏。

她不知为什么学不会利威尔的名字,一直叫成“李拜”,无奈他只好让她叫“李”一个字。她的声音很像街口招徕生意用的铃铛,急促又清脆,只是肚子饿时会摇得慢一些。

晚上他坐在离她的帐篷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。云依然很厚,他觉得近山顶的位置离天不远,但没有一颗星。


848年


韩吉当上分队长了。

你没有祝贺她,可我知道你为她高兴,因为你一整天没有和她顶嘴,真难得。

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。

她长高了,那条马尾辫显得很精神呢。

你不知道我初遇她的情况。

当时我是分队长,她是另一队的士兵。

我见到她的时候,她正急着把一只没有蒸发掉的巨人的手指塞进嘴里。后来当然是因为手指太烫了,她来不及咀嚼就扔掉了。

真是奇妙的场面。

一个戴着眼镜,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,跪在巨人的干尸旁哭泣,原因是她咬到了巨人的手指,太激动了。

啊,这该是写你的事情的日记,我却说了韩吉这么多。

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单纯的喜悦。

现在回忆起来,我还是非常感动。

结束


今天我给你买了向日葵。你好像还是不知道原因,但这次你终于不问了。

向日葵是光明的花。你喜欢很亮的颜色,所以才喜欢我的头发吗?

回头看几周前的记录,我想起和你的初遇。

我还记得你手边那片枯萎的树叶,把你的头发衬得特别黑。

我记得我说,理由是我喜欢看你发狠的样子。你只重复了一个词,喜欢。

你看我的时候没有皱眉头,就是你今天拿着向日葵的表情。

我明白,你不喜欢发狠,你只想活下去。

小小的身体,拼命的样子,你没有欲望,却还在争取。

你绝对不能因为我而死。绝对不能。

要不然我就骗了你的一辈子。

结束


山风习习,小帐篷被吹开一条缝,熟睡的女孩在轻轻打呼。木柴发出短暂的噼啪声,火星雀跃着,死在微凉的空气里。



五、

彩是个有趣的猎人。

有她同行,利威尔学会了用石子打树果和小鸟,躲避棕熊的追杀,甚至徒手和一匹灰狼干了一架。除此之外,彩曾经兴致勃勃的对他示范如何用两只脚在溪里抓鱼。那一天他们的收获最大,利威尔不仅一条也没敢吃,还为了洗衣服爬到了小溪的源头。她沮丧万分,最后把半数以上的鱼放生了。

他们又走了二十三天,从山里定居的猎户那打听到再走两天就能进城了。

这座山上有大瀑布,溪径很宽,水流湍急。彩把他领到悬崖边摘果子。

利威尔第一次见到瀑布,忍不住靠近崖口观望。没想到崖口的岩石极度湿滑,他一个不稳,就这样倾身掉了下去。

“李!!!”

他单手死死扒住位于崖口下数十米的岩壁,乱蹬着脚想找一个落点,脑子里想的是埃尔温的日记还放在背包里。

“你走开,危险!”

“李!你抓好,不要动!!”

他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,看不清女孩的动作。他只知道溅过来的水珠正一点一点消耗着手指的力量,全世界充满了瀑布的声音,他的心静得一丝风也没有。

这种闭塞的感觉就是死。埃尔温曾来得及去感受吗?

他突然有了淡淡的优越感。


“李!抓到了,你抓住我!另只手给我啊!”彩单脚立在斜上方突出的石块中央,腰部系着粗绳,她扯着身体把他整个人往上拽,直到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。

“很难!但我要背你上去,抱紧我,用力!”利威尔借石块调整好姿势,彩开始手脚并用的攀岩。他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,声音却盖过了震天的水花。

“你怎么比猪还重!!!”


爬上崖口,他看见粗绳另一端是靠近崖边的巨石。女孩从发现到系绳,再往下跳,不会超过九十秒。

她应该没有考虑过救不救这个问题。



六、

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,双腿枕着方才险些令他丧命的岩石。彩背对他,一直瘫坐着,他知道她在小声呜咽,却没有开口打听的力气。

四周安静了好一阵子。彩果然没忍住,回头试探道:“人家,呜,哭成这样,你不问,为什么?”

“……”利威尔轻叹,她总能让醒着的人恨不得晕过去了事。

“想起了谁?”这肯定不是受惊过度。

“嗝呃。”她噎了下,像打了个饱嗝。

“初恋,和我丈夫。他们,都是这样去的。”

他坐起身,直直盯着她,眉头皱得拱起来。

“女孩。”他自己也犹豫了,“你几岁?”

“…!”彩的栗色眼睛瞪大了,眼眶红肿,带着隐隐怒容。

“李。”她否定地摇头,“绅士,不能问淑女的年龄。我三十八岁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知道了我的秘密。”她不再哭啼,眼睛望向凌空的水雾,有点沮丧。

“……你不像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的样子很开朗,有朝气。”而且身手矫健,和中年妇人差太远。这个他不愿意说。

她对他微笑,浓浓的眉可以勾出棱角。

“我的初恋也是猎户家的,那时巨人还没来。我们在山里遇上两只熊,它们很饿。他跑在我后面,被熊一掌拍下山崖去了。”她又看着瀑布。“当时他也抓住了石头,可我犹豫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后来我认识了我丈夫。我们从墙内出来,回家的时候,被巨人发现了。他……他叫我跑,我跑得很慢,其实我手上抓着箭,可以把巨人眼睛弄瞎。”

她中断了讲话,手指拨了拨脚旁的小花。

“我又犹豫了。后来,就自己出来流浪。本来丈夫死后,有几天特别想报名当士兵,但也只有几天而已。”

“即使我再次犹豫,也不会有人死去了吧。”

他觉得她笑的是自己。


林子里飞来一只蝴蝶,黄黑相间的两翼很是惊艳。它在他们上方娴雅的转一圈,利威尔抬手拍拍可能落在肩上的粉末。

“你可以再找伴侣。”

“你看,”她不接话。“我会射箭,对吧。但我用箭去射那只蝶,它会变得粉碎。”

她仿佛什么也没在看。

“它飞过来,没有停在我手心。所以我只好尊重它的自由,对吧。刻意争取,反而是一种妨碍。”


夕阳下,瀑布是温暖的金子的流沙。他们不再交谈,静静听着树枝上那百鸟用生命在歌唱。



七、

 利威尔的右腿在坠崖时受了伤,彩不想耽误他进城,扶着他去到问路的猎户家求宿。独居的猎人亲自为他包扎,晚餐后男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擦背,遭到了果断拒绝。

待他收拾妥当,彩已经酣然入睡。或许是以为木门隔音,他路过时听见响亮的呼噜声。


848年


奈尔那个混蛋。

今天开会,他问我“你的小矮子变好看点没有”。

如果你也在,保准让他只剩下那个马角的头发。

可我同时也很高兴。

除了我,他们怎么会明白你有多好看呢?

结束


849年


你今天特别主动。

即使我不断安慰你,我没事,你保护了我,你还是动得很激烈。

你把我的脖子咬出血了,简直是在确认我还活着。

我亲爱的,亲爱的利威。

你能不能在安心的时候向我求欢?


你躺在我身下,眼神满是忧虑。把我紧抱着,让我无法呼吸,你撕扯我的皮肤,却从没发出过痛快的叫喊。你不知道你高潮的时候,大腿抖得这么厉害,我看着你腿上恐怖的血痕,又不敢把它们舔掉,我怕你会更痛。

我他妈的恨透了这些。

我更恨你的笑脸。

第一次要你的时候,我紧张得快死了,怕你痛,更怕你讨厌我。但你居然在我进去的时候笑了,你只笑过那一次。

当时我只有爆炸的感觉。我读过一本书,上面写着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由一次大爆炸诞生的。

我害怕那种感觉,你竟笑了。我怕爆炸的冲击后,什么也不能剩下,连同你一起。

我知道你以为我做了团长,你就再不能保护我了。我知道你想起自己还能保护我,所以你笑了。我为什么会知道!


利威。我只有让你痛,求你保护你才安心,可你笑起来为什么比奈尔说的还要难看,比他们埋葬同伴的时候还要难看?

我到底有什么用?



今天三毛做了分队长。

你说你感觉他有点怕我们俩,问我原因。

这是当然的,因为他之前私下对我说,你的气味很香。后来我趁你不在和他单挑,他输得够惨的。

你很欣赏他。他的确很强,性格也很好。

我不打算告诉你,你一定会生气,而我不想有一个竞争对手。

结束


“利威尔兵长属于埃尔温团长”。

把这句话加到晨练的口号里好不好?

你赖在床上,真像只猫。

早安,利威。



八、

彩用走调的歌声吵醒利威尔时,他以为听到了清晨鹧鸪的鸣叫。太阳升得老高,散尽了林间的湿气。他手边是合上的日记本,有一股不新鲜的霉味。

猎人牵出两匹马,确认利威尔的伤势无碍,叮嘱二人小心夜晚流窜的劫匪。他们道过谢,彩张开怀抱协助利威尔上马,被他白了一眼。


借着快马的速度,两人在接近凌晨时分到达尽头的山脚。城镇的灯光来自数里之外,彩俯身下马,对利威尔道别。

“……好歹留一晚,不安全。”他其实假设过她是要结伴同行。

“我一直在找为我丈夫立墓碑的地方。”

利威尔静静等她说下去。

她踮脚,眺望薄雾中漆黑的城市。“城里太吵了,他不喜欢被打扰。”

她收回目光,看着利威尔,黑色的额发挡住了他小小的眼珠。

“我走了,李。”

“……彩。”

她回头,张大嘴巴。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

“你说得对。”

“唔嗯。我说对什么了?”

“……”

她的银发簪忽明忽暗,他看不清她的眼神,只从她露出的整齐的白牙判断出她的心情不错。

他又笑了一次。


“我比猪还重。”


深夜的街道把路边的烟蒂藏在昏暗里,比白天显得干净。四月尾的夜,手心还是又腻又凉的空气。利威尔没有去主街,他沿着偏僻的小路摸索,打算碰碰运气。

身边经过一个敲打着木板的小贩,正向坐在家门口闲聊的人们兜售零嘴。男人和女人聚在一块,茶杯冒着热气,妇人怀里的小孩抓着融化的红色棒糖睡着了。他看得出神,没注意自己走进了一片田地。

“嘿——小伙子,不要前进!”沙哑却不凶狠的男声,因为入夜而故意压得很低。

他猛地惊住,发现状况后,往后退了几步。

“谢谢你,小伙子,我正给草莓花捉虫呢。”男人绕过田地朝他走来。他长一张鹅蛋脸,白卷的头发堆在后脑勺,没有胡子,身材微微发福。

他左手举着油灯和铲子,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。

“我叫克里斯,你可以叫我老头。你是外地来的吗?”



九、

利威尔脱下靴子,把它们靠在墙边。老人的家非常整洁。折射月光的茶杯,没有搭着穿过的衣物的藤椅,烟草的香味渗进窗台的盆栽里。

克里斯点亮烛台,领他走进小房间。一个没有人气的空间,床和桌椅被擦拭得像刚做好一样。他看他铺上自己的被褥,得知他不想喝咖啡,便留下烛台要离开。

“克里斯。我不需要照明的,谢谢。”利威尔拿着烛台走到门边。

“为什么呢?”克里斯含着笑,脸颊有细细的皱纹。“我想你更喜欢光。”

“……”他仰着头,困惑的眨眼。

“你刚才站在外面,表情就像要哭了呢。”


夜风带进泥土味,他看见墙壁上摇动的影子,有点恍惚。


850年


墙又被突破了。时间、地点看起来像是计划过。

我有古怪的想法,你可能会感兴趣。

想起你杀巨人的样子,随意得像切菜。

这么小的手,细致的活却完全不行。

有空再为你削苹果吧。

结束


韩吉和三毛同意我的看法。韩吉这么兴奋,应该带上她去跟奈尔和秃神父吵架的。

你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揍人了吧。艾伦会是个难得的好孩子。

你想不想有自己的孩子?

我在想什么。

结束


利威尔拉着板车慢慢往集市走。七月的太阳是烙好的铁饼,摆在哪里都能嗞嗞地喷涌热气。木匠把斧头插在圆木上,朝他招手,他扭过湿透的脖子,点了点头,扶住下滑的草帽。

他在克里斯的房子里住了两个半月。实际上两人完全没有讨论过他的留宿问题。那个晚上他只觉得是碰对了运气,结果第二天他在餐桌上看到了自己的早餐。熏肉三明治配一壶清茶,克里斯留言请他帮忙洗好杯碟。

等老人下午回家,他已经为他收割了几筐提前成熟的蔬果。他隔着田地大声向他问好,脸和脖子似乎被晒红了。利威尔知道这种喜悦和寂寞有关。

他就这样留了下来,在克里斯出门给城里人看诊的时候帮他把田里的收成拉去卖掉。

集市的路口近在眼前,他发现他不能决定离开的时间。


板车右侧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。

“嘿,先生。您要买我吗?”



十、

男孩的金发和小半个脸只高出木板一点点。见利威尔看着他没说话,他把目光投向一车的食物,而后撑住侧板,作势要爬上来。

利威尔回头用力把板车往前一带。男孩瞬间脱手,差点卷到车轮下。他极快的站起,跑上去跟在车尾。

“诶,先生,不要我,就给我两个土豆吧。”他的指尖还碰不到车沿。

“绿的菜也可以,先生。”奶声奶气的嗓音,十一二岁的个头。

“哎呀,先生。不给我吃的,赏半个钢币好吗?先生。”

利威尔停住。车轮擦上石头,"嘎嗒"一声响。

“哦!这个流红水的是什么?”他好奇地用手戳滚落在地的番茄。

利威尔走到车尾。男孩抬起头,微张的嘴里缺了颗门牙。

“……”

他正用弯弯的笑眼期待着他,眼睛的颜色和埃尔温很相近,是冷冽的浅蓝。

利威尔抓了一把红辣椒递给他。他的脸马上垮了。

“不要这个。”

“……没钢币,给你不错了。”

“这个吃了眼睛会流水,不要。”他表示坚定般用力甩头。

“……你这样也能讨吃的?”

“你没有踢开我嘛!”

利威尔抬脚。

小腿在下一刻被抱住。他登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,揪住男孩的后领将他提起来。

“先生!你就给我一点吧!两天没有吃了!呜呜.....”

他的眼白泛着血丝,眼里是自己不耐烦的脸。

像埃尔温哭泣的脸。


他莫名地开口了。

“小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嚏……名字?”他拍开几根挠鼻的发。“我没名字,好像有个姓……史斯……不对,斯密?也不……”

“史密斯?”

“史密斯……嗯……像吧。你怎么了?先生?”男孩看到利威尔僵硬的脸,吃惊的问。

“你从墙,你从哪来的?”

“……被卖来的吧?”小史密斯歪着头。

“嗯……小时候好像有妈妈。有一天半夜被吵醒,抱着我的不是妈妈了,是不认识的先生。”他顿住,看着左上角的天空想了想。

“那个人对旁边的人说,‘快出墙’。”

他的身体突然悬空,随即被强有力的夹在腋下。

“呀——诶?先生?你要买我吗!”

“闭嘴。”

他快乐地挣扎,吸着那人臂弯里的汗味,觉得没有比这更香的东西了。



十一、

回家的时候接近傍晚。史密斯在前面拉着空板车,手臂卯足了劲,还是拢不起小小的肌肉。

利威尔带他卖菜,他负责克制自己偷吃的欲望。明明这么矮,力气却大得离谱,收工时他要爬进板车打盹,被他像扫虫子一样扔在地上,差点压断手腕。难怪他的菜比别人贵还能卖完。

男孩数着自己的小心思,走得很慢。碎石的尖角按压脚掌,就连这痛觉也令他愉悦。利威尔偏着头,路旁的延绵的麦田在风中颠来倒去,残阳把它们照得通红,是城镇一贯的祥和韵味。


克里斯尝一口浓汤的味道,决定再加些胡椒。开门声响起,他放下勺子回头。利威尔感觉身边人震了震。

“欢迎回来,利威尔。欢迎你,孩子。”

“回来了。……你干什么?”他低头,男孩正抓住他的裤管,眼看着小脸就要贴上来,他往左挪了一大步。

“医生……”被暴露的史密斯硬着嘴角,看得出他原本想笑。

“呃……”他无目的地四处偷瞄,又没了声音。

利威尔抬高下巴。

“对克里斯做了什么?”

一滴汗闪着光从男孩的鬓角落下,他抖着腿,意图遁走。

克里斯轮番打量二人,眯起眼睛。

“唔…过去我经常资助他食物呢。”老人抚着光洁的额头。“后来还有冬衣,手套,锄头,箩筐……也有我的烟呢。”


“所以,”克里斯顿悟,“你终于想起来要付钱了吗,孩子?”

“……”小史密斯煞白着脸,推门的手垂下来,利威尔攥着他的衣襟,他的鞋几乎离地了。

“因为没钱,所以想到来这里劳作吗?你真善良,我的孩子。”

那几秒钟没有人说话。克里斯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利威尔的视线,上前一步。

“收成的季节实在太忙了。你不知道,利威尔他要用两柄镰刀来割菜呢,我一直嫌他不够快。”老人脸上的沟壑深深凹陷下去,“你可以帮忙,我很高兴。”


他把史密斯放下,径直走进房间。男孩仍淌着汗,衣服微敞,有两颗纽扣崩掉了。他似乎无法对状况作出反应。

利威尔很快从房间出来,系着深色围裙,还是那提不高的嗓音。

“你想和扫帚吃饭?”

克里斯搅着陶碗里的汤,问道:“孩子叫什么名字?”声音是冲利威尔去的。


利威尔剥开洋葱,被气味熏得别过头。半晌,他转回来,盯着窗外的一只瓢虫。

“艾德华。”

“……艾德华。”他把洋葱片洒进锅里。



十二、

850年


你对那些站在街边迎接我们的人有什么感觉?

我自进入兵团起就没有感觉。

一件事情做了好多年,始终没有进展,全是错误。

所以他们也忘了叫我道歉了吧。

你老说他们很烦,很吵闹。

你的眼睛会时不时看看他们健康的脸。那些有希望的脸。

我庆幸你在身后,你也会看着我。

证明我还有希望。

结束


他们死了。

我在此又一次献上我的缅怀。

你第一次和我说你在地下街的事情。

我把你的话记在这。我除了想策略和看人死,还能记住你的话,幸好。

你说了你第一次杀人的事情。

是个流氓,在与你的争执中被你意外刺死了。

你说“我很惊讶,也很难受。知道他没有呼吸了,想到他不呼吸,我就难受。”

你从中午返回开始就一直撑着眼睛,其实你睁大眼睛一点也不好看。

你说“我想,我还活着。我是活着那一方,所以我是对的。”

你不让我看你哭,所以靠在我身上,我知道。

你哭了,特别安静,一点没有呼吸不顺,没有抽泣。你也不擦眼泪。

你说“我他妈从来没有对过。混蛋。”

你声音很小,和平时说梦话一样。肩膀很小,顶着我腋下,好硬。腰很细,我可以环一圈。手很小,盖不住我的脸。

好想像巨人一样把你抓在手心。

把你咬碎,吞进肚子,这样你就可以永远闭上你那该死的眼睛了。

不要看他们,不用想,就不会哭了。

利威。

我比巨人丑陋一万倍。你一直摸我的脸,弄我的头发,眼睁睁的看我,我只让你流泪。

我做错太多,我不该活着,活来为了被你杀死。



三毛还不见消息。你不在。

想起那个神父我就烦。

你要自己给伤口换药,别让他们看你的身体。

别和神父睡在一起。

除了那个女孩到底还有几个内奸。

干。



十三、

“这孩子真机灵。”

“……只是跑得快罢了。”

要不然他也省了隔三差五和那些被偷菜的老妇人赔礼道歉。利威尔黑着脸,把两颗卷心菜堆上板车,在克里斯的目送下离开。走了约莫二十步,艾德华蹬蹬蹬赶上来。

八月的天飘着片片鳞云,连泥土也透出焦味。艾德华平展双臂,绕着板车跑来跑去。他总说这样比较凉爽,利威尔在看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会直接抓他回来拉车。

他用一顿晚餐习惯了新名字,两天后可以躲过利威尔在自己掉饭粒时送上的筷子。第五天他推断出利威尔在集市每日的销量,并趁独自看摊时对菜价做了调整。他们自那日起提早收工,后来艾德华甚至发现了利威尔不责备他偷吃的条件,就是自己无论从哪里游荡回来身上都得干干净净。

今天是第三周周末。利威尔蜷腿坐在房梁的阴影里,艾德华用天枰称土豆的重量,手在动,眼睛却追着一只低飞的喜鹊。

热爱天空和会飞的东西,还有无可救药的精明。

利威尔往往注视着艾德华并回味自己的发现。这给他一种“一辈子甩不掉”的令他振奋的错觉。


艾德华喜欢把赚到的钱数两次。这些金属反射的光泽实在是上苍的恩惠,让他欲罢不能,所以当男人抓过他的手,钢币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时,他脸上还挂着美滋滋的婪笑。

利威尔从暗处走出来,挡在艾德华身前,弯腰拍掉靴头的灰。艾德华的眼快跳出眼眶,表情像突然失手把一麻袋钢币扔进了海里一样。

一阵熟透的风刮过,利威尔仰头看这个赤裸上身的精壮男人,两人都觉得果然如此。

男子率先开口:“现在连卖菜的也买得起人了?”

他拂一把锁骨的汗,俯看利威尔:“蜜糖,你可以反包养这个矮子嘛。”

艾德华绝望的闭上眼睛。利威尔的腰缝间漏了几缕光,他一点情绪都没有。

“你有家伙吗?”

男人有些惊讶。随即张狂的打开怀抱:“我不认为对付你需要家伙。还是说你要‘我的家伙’?小姐?”

围观者们不敢笑,足见男人的地位。利威尔略作思考,对他说:“和我约定一件事。”

男人更诧异了,嗤笑道:“约定?买光你的菜吗?”

“不带家伙,如果我赢,你就把所有小孩放了。”

“哈啊?!你凭什么觉得摆平我一个就完事了??”男人大声咆哮。

“那你凭什么觉得你最强?”

“……”

噗。艾德华为了掩盖笑声,舍命在利威尔身后放了个屁。利威尔果然配合地捏住鼻子。


前奏很紧张,过程相当扫兴。男人在五招内根本没有碰到利威尔,接着第六回合他被轻松扛起,利威尔用一记过肩摔解决了问题。

石子路要把他的胃液煮沸了。他看着对方步回摊位,从小包里取出干净的上衣开始替换。他艰难启齿。

“你……要不来……当我们领袖?”

利威尔换完衣服,看向他嘴角的白沫。男人只看见了他的眼白。他想想,嫌弃的走过去,一脚把男人踩晕了。

他不知道他马上脱下了靴子,也不知道他回答了自己。

“拯救人类的领袖还差不多。”


利威尔经过艾德华的时候见到了自己最不擅长应付的表情。寄明天于救世主的表情,充满了生的活力。他从以前就不知道怎么面对艾伦,那个有着过分坚定的期待的男孩,仿佛随时会被眼里的希望之火燃尽一般。

他沉默的坐了会,发现艾德华没有动作,只好开口。

“蜜糖。”

男孩一惊,发怵的转身,认定自己命不久矣。

埃尔温的眼眸在这个夏天的午后又有了温度。

利威尔牙齿发酸。

“还不去把钢币捡回来。”




TBC.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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